夏日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房顶洒进庭院,85岁的梁瑞兰坐在轮椅上等待早饭开餐,眉头紧锁。“在这住了1年多了,有吃有喝有人照顾,但眼看就住不下去了。”梁瑞兰所住的怀柔安各庄村幸福晚年驿站,在经营了3年多后,驿站负责人李仲娥还是做出一个决定,这里将不再接收全托老人。
2016年以来,本市先后制定实施了10多项政策,积极鼓励社会力量建设乡村养老驿站。据民政部门的数据,截至2017年年底,全市已有村级养老驿站380家。乡村养老驿站的兴起能否满足村庄独居老人的需求,是否能吸引城市老人下乡养老?驿站能否维持良好运营?近一个月来,记者走访了密云、怀柔、顺义和门头沟十余个乡村的养老驿站,发现在经历了最初热闹的两三年后,因农村养老观念、经济能力等种种问题,不少乡村养老驿站已经开始面临经营窘境。
“儿女不养的才去养老院”
密云石城镇黄土梁村,位于较偏远的北部山区,从密云城区出发还要沿着蜿蜒山路绕上近1小时。村里一共102口人,60岁以上的老人28位,70岁以上17人,80岁以上的还有9人。这9位80多岁的老人中,只有5人入住了村里的幸福晚年驿站,还有4位独自居住在家,需要照料。
年轻人多数外出打工,整个村庄显得非常静谧。记者跟随驿站负责人孙燕山来到82岁的独居老人孙秀珍家,一进家门,老人正拄着拐棍,颤颤巍巍地往晾衣杆上挂衣服。“燕山又来啦?我这身体挺好的,不用去驿站。”老人一边摆着手一边挪步进屋。桌子上摆着的午餐还没来得及收拾,一个大铝盆里盛着蔬菜乱炖。“菜都是我自己种的,地里有啥吃啥。”老人再次跟孙燕山强调说,孩子很孝顺,经常回来看她,用不着去驿站。
出了门,孙燕山有些沮丧。为了这处养年驿站,他投入了近50万元改造老宅,2015年9月开始经营后,收费标准定为每人每月525元,一日三餐、衣食住行都囊括在内;如果不愿住在驿站,餐费按照每顿2元,每天上限5元的标准收取。可是没想到,即便收费标准很低,村民却没有多少兴趣。目前住进驿站的老人仅仅8人,来这里吃饭的更是几乎没有。孙燕山算了一笔账,他从村里雇了两个人,包吃住每月开1000元工资,再算上吃喝成本、生活用品开销、电费水费等,还有每年1万多的租金,均摊到每个月的支出都要上万。虽然这些年密云区民政局陆续给了一些政策补贴,但目前仍亏了17万元。
穆家峪镇辛安庄村老年驿站也是这样的情况,经营者赵洪武把闲置了六七年的老宅改造成了驿站,总面积950平方米,一共17间房。他原本合计着,有民政局提供的改造补贴,基本算是零投入,能吃能住,保本没问题,说不准还能小赚。开业那天挺热闹,驿站里娱乐设施齐全,村里老人来了一多半。
开业近一年,记者再次探访时,赵洪武苦着一张脸:“别说赚了,每天都在赔钱。看着挺热闹,来玩的不少,但一到饭点就各回各家了,夏天空调得开,冬天暖气也得开,茶水零食之类的算下来也不少钱。”记者问一位正在打麻将的老人为何不愿搬来养老驿站时,老人的反应十分激烈:“儿女不养的才去养老院,我闺女孝顺着呢,我不去!”赵洪武叹口气,透露他已经有了“收摊”的心思。
去年年底,爱侬养老服务公司运营的幸福晚年驿站在门头沟区龙泉务村正式开业,运营半年,搬进来的老人仍是凤毛麟角。“目前入住率不足40%,大部分的床位都处于空置状态。”该驿站负责人付玉洁说,爱侬目前在京郊已经有7家幸福晚年驿站正在运营,当地老人入住率均低于半数。
“每月800元还是没人来”
相比于市区养老机构动辄每月近万元的定价,乡村养老驿站大多每月几百元的收费标准实在太低了。既然总是亏损,适当提高收费标准是否有所改善?
“农村老人经济上比较困难,别说涨价,三次降价才迎来了第一位客人。”王立凤无奈地笑着说,她是怀柔区渤海镇六渡河村鸿德慈托老所的负责人。2012年,村里拿出了空置多年的六渡河小学校,改造养老设施,王立凤承接过来后,投入一百万元,把原来的教室翻修成适老住宅,通上水电,每个房间还设计了独立的卫浴。开业在即,王立凤将价格尝试着定在了1200元。
“开业前先邀请老人们来这儿过集体生日,有人见设施和环境都很好,来打听价格,但一听要一千多块钱一个月,都没了下文。”吃了一次“闭门羹”,王立凤决定将价格降下200元,勉强够成本。没想到,降价收效甚微,一打听,村民还是觉得贵。“压缩成本,尽量减少开支,又进行了第二次降价。每月800元,包吃住,可还是嫌贵没人来。”最终,村委会决定为每位入住的老人补贴300元,本村老人每月只需要支付500元。
以怀柔区为例,民政部门提供的数据显示,截至2015年年底,怀柔区共有常住人口38万,其中60周岁及以上户籍老年人口5.8万人,80岁及以上高龄老年人口0.9万人,老年人口呈现高龄化趋势,失能和半失能老人增多,不仅如此,由于丧偶、失独、子女外出打工等原因,空巢老人约1.7万人,这使农村老人对于养老驿站所能提供的日间照料、医疗服务等需求十分迫切。
与此同时,农村老人经济来源少,很难承担机构养老费用。据统计,怀柔区有城市特困老人30人,农村特困老人903人,农村低收入老人8910人。经济拮据,即使家门口有养老驿站,老年人的入住意愿也不高。
在一些集体经济实力较强的村里,村集体补贴了大部分的运营成本,这些养老驿站往往人气很足。顺义区牛栏山镇龙王头村由村集体出资建设的幸福晚年驿站,面积有800余平方米,不但有羽毛球、乒乓球、桌球等设施,还有十几台按摩椅的保健室。“村民只需要交10元会员费,就能终身使用驿站里的设施,驿站里也有床位,每月400元。”村党支部书记王洪旭介绍,驿站还引入了专业的公司为村民提供服务。但是,这样的村毕竟是少数,在记者走访的大部分村里,尤其是山区村庄,村集体至多只能补贴一部分本村人的用餐或床位费。
“不太习惯乡村生活”
北京是大城市小农村,靠吸引城里人带活乡村养老驿站能否行得通?
“我当初投资的时候就设想,建成养老驿站,吸引城里人来咱这山清水秀的地方养老,用这部分收入来补贴本村人。可是,这条路走得并不顺当。”孙燕山说。黄土梁村紧挨着清凉谷、云蒙山、黑龙潭等热门景区,孙燕山当初投资建驿站时,专门改造了一个2号院准备给城里老人住,按月承包,价格为每月2800元。今年5月份,孙燕山备好材料参加了京津冀养老机构展会,的确有不少市民对黄土梁产生了兴趣,但在亲自前往村里考察后又纷纷打了退堂鼓。“路远,交通不方便,医疗条件相对也差了一些。”记者询问了几位前往黑龙潭的游客都说,短住还行,长期养老肯定不行。
位于怀柔区怀北镇的联建老年驿站,紧邻怀柔北站,村里有一家二级医院,交通和医疗都不是问题,驿站建筑面积8000余平方米,除了普通单间外,还有菜园子的联排小屋,全程无障碍设施、配套食堂、3D电影院、康复医疗室……一应条件都非常不错,但同样遇到了引客难的问题。
虽然6000多元的价格在农村养老驿站中属于高标准,但相比于市区还算可接受,为何依然难以引来城里人?
“不太习惯乡村生活,想出去溜达没公园,到大型商场要半小时的车程,想看个话剧听场相声,根本没有。”来自朝阳区劲松的一位老太太刚住了没多久就选择了离开,她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告诉记者,真正的原因还是周边环境及设施差了一些,习惯了城市生活的便利,很难长时间待在乡村。
多元化经营寻求出路
乡村养老驿站是否都难以为继?只能靠补贴维持?这也不一定,记者在调查中发现,一些灵活的经营方式只要能迎合需求,就能找到生存之道。
上个月中旬,怀柔区桥梓镇前辛庄村幸福晚年驿站开门营业,运营方是来自朝阳区的一家连锁机构。运行一个月,记者再次探访,发现人气十足,院子里竟然排起队来,仔细一问,都是来做理疗的。负责人刘继峰解释,“驿站为老人提供的服务定价非常低,比如敬老餐收费标准两餐7元,一荤两素一汤,主食变着花样做,成本远超价格。”为了减轻养老驿站的运营压力,还增加了一些附加服务,其中最受欢迎的就是理疗。“除了老人能免费使用外,对外售卖理疗设备使用卡,200元15次,很受欢迎。”刘继峰介绍,除此之外,驿站还承接家政保洁、针灸按摩、失能老人上门照料等服务需求,多样化的服务项目为驿站的平稳运营提供了保障。
旅居养老,也是当下一种新的热门模式。前两天,来自朝阳区的张阿姨跟老伴拎包来到了龙泉务村避暑,住的既不是宾馆旅店,也不是民俗小院,而是村里的养老驿站。“相对于普通的宾馆和民宿,这里生活更方便,又有适老设施、老年餐、有护理人员,对于老年人来说更乐于接受。”该驿站负责人付玉洁说,这些老年人大多在驿站只短暂停留,待上几天就会出发去新的地方旅游。对城里的老年人来说,以日租为单位的旅居式养老更受欢迎些。
张阿姨的选择并不是个例,越来越多的养老机构尝试开放闲置床位接待老年游客。“住养老驿站确实方便,万一有事到处都有呼叫按钮,立刻就会有人过来查看情况。”张阿姨告诉记者,随着政府部门不断推出养老补贴“对人不对机构”、医保互联互通等政策,组团出门边旅游边疗养的越来越多,少的有十来个人,多的时候有三四十人一起。龙泉务村的幸福晚年驿站也由一家连锁机构运营,在京郊已经开了6家,大多临近山水风光秀丽的自然景区,开展旅居养老项目后收效甚佳。
记者手记:治本良策不能全靠补贴
5月16日,市民政局、市发展改革委、市财政局、市人力社保局、市老龄办联合制定了《北京市社区养老服务驿站运营扶持办法》,预计将于7月1日起正式实施。该办法规定,农村幸福晚年驿站每接收1名长期全托老人给予每月不低于1000元的照料补贴,日间托养每人每天给予不低于15元的托养补贴,除此之外,运营方利用自有设施和租赁设施,开展助餐、助洁、助浴、助医、助行等收费服务,给予总价75%的资助,也就是说驿站每收费100元,政府将给予75元补贴。
在农村养老驿站的推进中,市、区两级政府及民政部门给予了很多轮次的补贴政策,从建设改造补贴、一次性经营补贴,再到最新出台的常规性日常补贴,在资金方面给予了全方位的支持。但这些政策的根本目的仍在于让更多的老年人能享受到优质低价的服务,解决老有所养的需求,让养老产业作为公共服务的一种形式长久持续地运营下去。京郊各地区的老龄人口有着不同的特点,需求也不一而足,除了一股脑儿地建设养老驿站,一些多元化的助老形式如当地的志愿者小队、村民互助养老等也应该予以支持。
此外,虽然政府需要为养老产业输血,同时也要警惕部分有心人一边享受补贴一边高价牟利。在采访过程中,记者也曾采访到这样的情况,有些经营者的小算盘打得很精,利用政策回村翻盖旧宅,一段时间后再以经营不善为由关闭,白赚一套房不说,补贴也能剩下。不仅如此,高标准补贴养老驿站的同时,是否还需要对各养老驿站的收费标准加以约束,也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一个行业要想发展成规模,不能仅靠政府补贴度日,也要发挥市场的调节作用,鼓励经营者寻找增收盈利的新模式。政府不能一直“输血”,也要引导养老驿站学会“造血”,发挥自身优势,不断创新。